“欠我的雪碧和冰磚究竟什麽時候才還我？”

孟想無語，她沈默了一下，竟然找不出話來懟周霽堯。

而他仿佛是得理不饒人了，碎碎念個不停。

聽得她耳朵都要起繭子了。

怎麽會有一個男人能啰嗦到這個程度？

孟想嘆氣：“周霽堯，你怎麽這麽小氣！”

碎碎念驟然停住，耳邊傳來他的呼吸聲。

她的心突地一跳。

“如果不是我小氣，念念不忘著要收回你欠我的東西，我怎麽能追了你這麽多年？”半晌，周霽堯這麽說。

孟想笑了：“臉真大！”

他總結：“心眼小就行。”

如果是幾個月前，孟想無論如何都不會想到，周家的周三少竟是這副模樣。

她胸口堵著的那口氣不知不覺間散了個徹底。

“下班給你買一箱雪碧。”

周霽堯：“就一箱？”

孟想被噎：“行了，下班一起逛超市，刷我的卡！隨你買。”

他似乎滿意了：“嗯，再買點菜，今晚做梭子蟹炒年糕，好不好？”

“真的？”她眼睛都亮了。

周霽堯想象她此刻的模樣，眉目間都染上了笑意，“真的，不過，我只做過一次。”

於是，決定今晚絕不加班的兩個人開始討論起晚上的菜單。

小朱下班回到家，姑姑在做飯，姑父已經開了瓶黃酒，準備菜出來了就喝上一杯。

“姑姑，姑父，我回來了。”她開門，站在玄關處打招呼。

姑姑在廚房，沒聽到，姑父也只是擡了下頭，輕輕“嗯”了一聲。

然後，小朱換鞋進來。

“我去幫姑姑。”她放下包，對姑父說。

姑父依舊淡淡的：“去吧。”

小朱進了廚房，姑姑炒著菜，滿頭大汗。

兩室一廳的房子並不大，廚房更是小，多了一個人，連轉個身都能碰著人。

“你出去吧，不用幫忙。”姑姑擦了把汗。

小朱靦腆的笑：“沒關系。”

“嵐嵐呢？”她又問。

嵐嵐是姑姑和姑父的女兒，也是她表妹，現在正放著暑假。

姑姑一提起女兒就嘆氣：“出去玩了，說是晚上跟同學吃飯。下學期都大四了還這樣，不好好準備考研，只知道瘋玩。”

小朱眼神黯了黯：“嵐嵐還小。”

“比你小一歲還小？”

小朱低頭，不說話。

姑姑似乎意識到說錯話了，趕她出去，“外邊坐著吧。”

小朱高一那年，父母出車禍去世，只留下她一個人，姑姑就接了她回家。從那以後，她一直住在姑姑和姑父家，但姑姑家只有兩個房間，她跟表妹擠一間。房間太小，姑姑只好買了個上下鋪的床，表妹睡下邊，她睡上頭。

她離開廚房，坐到姑父對面，他正看電視，看得津津有味，沒有理她。

很快，姑姑端了兩個菜出來，小朱去廚房拿碗筷。飯桌上，只有電視劇的聲音和姑父的酒杯與餐桌碰撞的聲響。

“姑姑，我們今天發了獎金。”小朱躊躇著開口，她想說她的筆記本電腦快跑不動了，這個月她能不能不交生活費，先給自己買個新電腦。

姑父卻側過頭看她：“發了多少？”

小朱嘴邊的話咽了下去，答：“2500。”

姑父喝了口酒，眼珠子一轉，“嵐嵐下個月生日了，她想換手機。”他頓了頓，“敏敏，你們年紀近，你幫我們網上看看，選一款。”

敏敏是小朱的名字。

她聞言，心狠狠抽了一下。

打了無數遍的草稿湧在喉嚨口，再也說不下去，小朱擠出笑，“好，我給嵐嵐看看，正好我發了獎金，等下個月發了工資合一塊，我給嵐嵐買手機。”

姑父滿意，他又喝了口酒，眼裏多了抹笑意。

姑姑見狀，在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腳，卻反被他瞪了瞪。

“敏敏，嵐嵐明年考研，你要是有空就幫著輔導輔導。”姑姑只好說，“下個月你別交生活費了，就當給嵐嵐的輔導費。”

話音剛落，小腿一疼，她被自己的丈夫踢了一腳。

姑姑面不改色：“你學習一向好，嵐嵐懶，你幫姑姑督促督促她啊。”

看著懂事的侄女，她是真的心疼，“學業上該說的該罵的，你盡管說她。”

姑父這才罷休，小朱的學習成績確實特別好。

小朱感覺到姑父的目光，擺擺手，“不要緊的，姑姑，嵐嵐是我妹妹，我給她輔導是應該的。”

“胡說，沒有什麽是應該和不應該的。”姑姑不容她拒絕，堅持道。

小朱低頭吃菜，心裏頭苦澀難言。

確實沒有什麽是應該的，當初爸媽去世，姑姑也可以不管她，不將她接回家裏。

所以，她並沒有告訴姑姑和姑父，她其實也考研究生了。

她埋頭吃飯，默默的把碗洗了，她回到房間。

房間裏擺了個書桌，小朱從包裏取出那臺已經用了許多年的筆記本電腦，漫長的開機間隙，她的目光落在落鎖的抽屜。

手機忽然響了，和著開機聲，喚回了她的註意力。

小朱瞅了眼，沒有備註的號碼，她早就爛熟於心。

鈴聲一遍遍的響著，穿過了隔音不算好的客廳。

“敏敏，你電話。”姑姑提醒。

姑父的酒杯重重的擱在桌上，顯出了幾分不耐。

小朱忙不疊接起來，手機裏是一道男聲。

冷淡的，沒有起伏。

“考慮好了？”對方問。

小朱咬住唇，再次看向落鎖的抽屜，裏頭是她的研究生錄取通知書。

許久，她咬牙說：“好。”

周霽堯出差的前兩天，孟想帶著他去了小舅舅家。

小舅媽生日，不是整歲的生日，也沒有特意過，不過是買了個蛋糕，家裏人自己吃頓飯，就當是聚會。只是因為這次孟想帶著周霽堯來了，連帶著大舅舅一家也來了。

陶家一下子熱鬧起來。

都是來看人的。

孟想的一眾表姐妹和表哥表弟都在，陶知伊一直拉著她，幹脆利落的隔開了她跟周霽堯。

小舅舅和小舅媽都是大學教授，他們本想著讓陶知伊也從事教學或是學術研究，結果，偏偏她跑到了北京，進了外企打拼。哪怕這回她回了上海，也堅持不走家裏安排的路。

“你猜我爸會跟周霽堯說什麽？”陶知伊拉著孟想說悄悄話。

孟想看過去，周霽堯老老實實坐在她小舅舅對面，不知道在說什麽。

“你去聽聽？”孟想開玩笑。

陶知伊蹙眉：“我躲後邊，你說我爸會不會發現？”

她心裏其實希望她爸能好好教訓周霽堯一頓。

她的表情太過明顯，心裏話都寫在臉上，孟想戳她腦門，“幸災樂禍。”

陶知伊捂住腦門：“他不聲不響把你騙走的時候，有知會過我們嗎？”

“他說了要請你吃飯。”

“不吃！吃人嘴軟。”

孟想失笑，視線越過她，落在周霽堯身上。

她也好奇他會跟小舅舅說什麽。

嚴格意義上來說，這是周霽堯第一次見她的家長。在孟想心目中，小舅舅和小舅媽比她的爸媽更像是爸媽。

小時候，爸媽鬧離婚，是小舅舅把她接回家，耐心的哄她，給她講道理。爸媽離婚後，也是舅媽給予她更多的關懷，有時候，他們對她其實比對陶知伊更好。

正說著，周霽堯突然望過來，她猝不及防的撞上他的眼睛，他沖她淡淡的一笑。

眼前出現一只手，掌心紋路清晰幹凈，卻擋住了她的視線。

孟想抓住陶知伊的手：“要不要給你介紹個男朋友？”

陶知伊猛地收回手：“孟孟，你變了，我以為咱倆才是真愛！”她假哭道。

孟想笑，想吐槽兩句，小舅舅跟周霽堯過來了。

“知伊，去幫你媽媽。”小舅舅瞇著眼睛說。

陶知伊炸了：“爸！你過分！”

小舅舅不為所動：“你媽今天是壽星，她最大。”

陶知伊只好偃旗息鼓，離開前，她狠狠瞪了周霽堯一眼。

“陰險狡詐大豬蹄子”她對著他無聲的做了口型。

周霽堯聳肩，假裝沒看到。

小舅舅成功趕走自己唯一的女兒，他雙手背在身後，“眼光不錯。”他對孟想說，“挺好。”

舅舅一連說了兩個“挺好”，再沒有其他的言語，孟想卻鼻子發酸。

“舅舅，謝謝您。”她很鄭重的說。

小舅舅點點頭，笑容和煦溫暖。

把空間留給小夫妻倆。

周霽堯攬住孟想，她順勢一靠，靠在他懷裏。

“我小舅舅跟你說了什麽？”

周霽堯但笑不語。

“舅舅說，雖然他只是一個教書育人的教授。”半晌，他低頭，看著她說，“但他的學生桃李天下，要是我敢欺負你，他總有辦法讓我追悔莫及。”

文縐縐的兩句話，半是玩笑半是真。

孟想靠在他胸口，用力點點頭。

“我小舅舅很厲害的。”她附和。

周霽堯：“可不是。”

孟想笑了：“如果沒有小舅舅，就沒有今天的孟想。”她仰頭，神色認真。

那時孟太太懷著孕假摔，她自暴自棄，是小舅舅找到她，帶她去了東方明珠。

她哭著登上東方明珠，挺丟人的，周圍的游客都看著她，連工作人員也過來，防備的看著一臉笑意的小舅舅。

許多事情其實是孟想不願意去一次次回憶的，許多細節也隨著時間的流逝，漸漸埋藏在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時光裏，唯獨那夕陽西下的一幕始終鐫刻在她的心上。

她站在高高的東方明珠俯視著高樓，當夕陽一點點落下，一幢幢高樓在夕陽的餘暉中閃閃發光。夕陽與雲彩，交織成一幅最絢爛的圖畫。

她跟小舅舅盤腿而坐，靜靜的看著夕陽將黃浦江的江面染成了金黃色，看著指甲蓋大小的車海移動，看著夜幕降臨，外灘的繁華燈火……

小舅舅說：“上海比我們想象中要美麗，是不是？”

小舅舅說：“雖然你看的是夕陽中的高樓，而我看的是過盡千帆的黃浦江。”

你是什麽樣，你眼中的世界就是什麽樣的。

小舅舅還說：“孟想，用別人的過錯去懲罰自己，是這世上最愚蠢的行為。”

孟想沒有去追問小舅舅剛才究竟跟周霽堯說了什麽，她只是牢牢的環住周霽堯的腰，依偎在他懷裏。

此後，她的世界裏都是他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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